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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文清也不着急追迫,只是缓缓垂了手,将自萧观音衣袖滑落至脚边的那道“请函”拾起,瞟了其上字迹一眼,目望向她道:“我想,我已在这上面,将唯一的解救之法,写得十分清楚……”
她仍是垂着头,声音轻低,“殿下……殿下不是那样的人……不应是……”
“若我是秉公执法、绝不徇私之人,萧家从萧迦叶始,家破人亡,若我是……挟恩图报、私心深重之人,此事,绝不会传至父王耳中,萧家上下,满门平安”,坐定在车厢主座的年轻男子,华服玉白,纤尘不染,静静望着一旁身形清薄的女子问道,“观音,你希望我是哪种人?”
她缓缓抬起头来,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,眸光幽闪许久,艰难吐字道:“殿下想要的,我给不了……我心中并无情爱二字,如何对殿下有情……”
“会有的”,宇文清望着她道,“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,渐渐定会有的。”
……一直以来,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……
不甘与执念,如阴霾暗涌,遮蔽了宇文清心中的清醒与理智,只是将他心底的欲|望,翻搅得愈发声势浩大,不欲克制,不欲再忍,满心肆虐的情思与欲|念,如车外纷纷扬扬的大雪,在啸风中覆满天地,令四野一片冰冷的寒白,再无二色。
暮色沉沉时,车马停在一处庄园前,此地与华美雅丽的鹤梦山庄,很是不同,占地不广,建筑陈朴,简朴地有些似山中隐士所居,庄内植满梅花,暗香浮动,挟着应时的冰雪寒意,清气香冽,扑面袭人,宇文清携萧观音沿着梅林小径,往林中居室慢走,边走边道:“其实鹤梦山庄并不是我最钟爱的别业,此处才是我心境燥乱时,会小住宁神之地,早想带你来此,可每次邀你出游,你总是推拒,从春到夏,从夏至秋,到如今梅花开了,才终于能带你到这里来……”
他说着停下脚步,看向身边越走越慢之人,看她哪里有赏梅的心思,也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,所有的心神,全在系压在萧家的要命秘事上,或正思虑着,是否要接受他的要求。
是,要求,从前,他总是请求,请求她看向他,请求她考虑他的情意,然她总是一避再避,总是不肯,如今,涉及她所珍爱的家人,她避无可避了,她必须在心中权衡思量唯一可护她满门的办法,考虑是否接受这背后唯一的要求,她的心,终于有因此,有想到他宇文清了。
一阵寒风吹过,有梅花脱离花枝,散入风中,宇文清解下身上的狐裘,披拢在萧观音肩头,这一举动,令她回过神来,下意识欲避,然在望见他双眸时,又定住身子,在沉默片刻后,再一次道:“殿下不应是这样的人……”
“我父王是何性情,你这些年来,应有所耳闻,我母妃内里手段如何,你也差点领教,我是他们的儿子,我生在宇文家,为何在你眼中,会独自光风霁月,清清白白?”
“宇文家的人,都能藏能装,二弟,也并不只是你看到的那般”,拢系好了狐裘,双手,却也没有离开她清弱的双肩,宇文清静静地望着身前女子道,“观音,你不够了解我,也或许,更加不了解他。”
“二弟他在你面前,不管从前痴傻,还是现在渐渐‘病愈’,是否总是简单憨直,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,他有没有告诉你,他一个头一次上战场的人,在战场之上,如何能做到挥刀劈面,毫不迟疑?又是用什么手段,撬开了异族斥候之口,令那些号称意志如铁之人,只求速死,甚至令己方目睹之人,感到胆寒?
……他有没有告诉你,他‘心智渐长’之后,父王派了他哪些差事,他平日忙到无瑕来善庄时,都在忙些什么?又或者,他有没有同你说,他第一次杀人时,只有几岁?当时我这大哥在旁,犹被惊得行动迟缓,可年幼的他,却眼也不眨,好像手下之人,根本是没有气息的死物,骨子里对杀戮之事,毫无畏惧……
……你不知道的,是不是……二弟他,不仅仅是你平日看到的那般,我宇文清两只手,固然不十分干净,但二弟他的手,同样浸满了鲜血,观音,你是虔诚礼佛之人,缘何没能嗅到他骨子里的血腥味?为何要那般亲近他,为何偏偏对他另眼相待,你可知每次听说你与他的事,我心中有多难受!”
差点压抑不住的心潮,在一顿后,猛地收住,宇文清抑住心中暗霾,和差点失控的力气,咽下了那些更为激烈的言辞,缓垂下手,握住萧观音冰凉的指尖,声音也变得轻和,自嘲着道:“看我,在这里同你说别人做什么,该说我们的事才是。”
他道:“一直以来,我都很想将续完的《相思引》,弹与你听,可你总是避我,今天,总算有机会了。”
如是说着,他抬眸笑着看她,簌簌飞落的飘雪,像有几片,落在他的眸底,眸中点点融雪水光,漾起心愿终将实现的欢欣。
第96章诛心
琴声清越,一曲诉尽衷肠,余音袅袅,却并不得身边女子凝神倾听,她始终微垂着头,双眸无甚神采,似木塑石雕般失了心魄,心神不知坠沉至何方,半点心思,也没有匀放在这曲婉转动人的《相思引》上,从始至终,似没有听进耳中,一音半调。
琴声的主人,似并不在意,他眼里看到的是长长久久,并不在意这眼下的得失,只是展手拂平琴弦,为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,终于实现,而感到快意,唇际浮露笑意,温柔凝望着身边女子,一字字告诉她,自己正是依着对她的寸寸相思,才能谱完这支相思之曲,情到浓时,相思曲成,这支曲子的下半阙,一音一调,皆是他的心声,是他全然为她一人而作,也,只想弹与她一人听。
尽管无声回应,他还是一人说了许多许多,这些话,在他心里藏了太久,积了太多,从前他想对她略说一两句,她总是一字也不肯听,而如今,终于能柔顺地坐在他身边,静静地听他倾诉心声了。
……只要能有机会握在手里,只要她肯给他这机会,终有一日,她是能将这些话,听进耳里,听进心中的……
心中深藏的绵绵情意,随着喃喃倾诉,愈发上涌,宇文清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,抚上她愁绪凝拢的纤眉,似要为她将蹙眉抚平,萧观音一惊回神欲退,但腰肢却被世子殿下另一只手揽住,他勾拢着她,轻轻一带,即叫她跌落在他怀里。
像是跌落汪洋大海,她愈退,却叫自己愈陷愈深,无法退离,只能极力偏过头去,不叫自己与他贴面四目相对,她心中惧怕,惧怕会让萧家家破人亡的祸事,惧怕世子殿下对她的要求,惧怕眼前这个宛似从不认识的世子殿下,重重的恐慌惊惶,像要将她淹没,她如溺水之人,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,只知自己最看重的家人安危,全都系在抱她的世子殿下的身上,他一句话,即可叫萧家顷刻覆亡。
于是,当他一壁不肯放手,紧搂着她,一壁微张开唇,道出一句轻轻的“观音,乖些”,即叫她缓缓僵定住了身子、停止了徒劳的挣退,如被押至刑台的囚犯,如是砧板的鱼肉,无法动弹,只能强抑着满心忧惶,惊惧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所有。
世子殿下似是满意她“乖些”了,眸中有着心愿得偿的欢喜,化作柔和的眸光,聚凝在她的面容上,凝望许久,一手慢慢拢在她的发后,轻抚着,将她拢入他的怀中,全然地抱拢着她,面贴在她的鬓发处,于她耳畔,轻轻发出一声,似是满足的喟叹。
她的身子僵冷如冰,而世子殿下情浓如火,满怀都是热意,紧抱着她,似有一种将所失之物,重新寻回怀中的感慨,汹涌在他心中,几要令他为这一刻的拥怀,而感动不已,他抱着她,浸沉在满心欢欣中的同时,也似未忘了心中的尖刺,在拥怀有顷后,轻轻地问她道:“二弟他,是不是经常这样抱你?”
未等她回答,世子殿下似也不需她回答,这样问后,已自轻笑一声,手抚着她的乌发,轻叹着道:“经常的,我平日看见的,就有不少,夜里梦中,也能望见,每一次看二弟抱你,我心中总是羡嫉不已,二弟他,占了一个丈夫名分,便可对你肆意亲近,而我,却连碰一碰你衣袖,都不能……有时候,我都觉得我这雍王世子,在面对你时,其实像是个乞丐,等着你对我笑一笑,等着你允我抱一抱,等着你施舍给我一分半分,可是观音,你心肠这样好,对世人那般柔善,连对二弟那样的人,都肯那样包容,为何偏偏要对我心狠,为什么……”
他犹有不甘地叹问着,但其实,已不想去追究那个答案了,现在这般,不是很好吗?他从前,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,一个乞丐,终日眼巴巴地乞求,能求得什么,又求得多少呢,当做高高在上的君王,主动将一切都攥在手中,他本就是君王之命,未来北雍天下是他的,她自也是他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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